[農民日報]盡快謀劃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
羅其友 中國農業科學院農業資源與農業區劃研究所二級研究員
劉軍萍 北京市農村經濟研究中心一級巡視員、研究員
常來紅 青海省農業農村廳發展規劃處副處長
林正雨 四川省農業科學院農業信息與農村經濟研究所黨委副書記、研究員
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應牢固樹立綠色發展理念,落實高質量發展要求,充分發揮農業區劃的戰略性、前瞻性和落地性功能,優化農業農村現代化空間布局,有效支撐國家生態安全戰略、重要農產品保障戰略和鄉村振興戰略的空間布局決策。
農業資源調查與農業區劃(以下簡稱“農業資源區劃”)是因地制宜布局農業生產、科學制定農業發展規劃、推進農業現代化的基礎性、前瞻性工作。2024年12月,農業農村部印發的《關于加快農業發展全面綠色轉型促進鄉村生態振興的指導意見》提出,開展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前期研究,鼓勵有條件的地區開展農業資源區劃調查。未來開展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對優化農業生產空間布局、推動農業全面綠色轉型具有怎樣的意義?本期對話邀請相關領域專家和地方干部,就謀劃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工作展開討論。
從區劃到規劃,摸清資源家底
主持人:新中國成立以來,黨和國家高度重視農業資源區劃工作,開展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我國農業資源區劃開展了哪些工作,取得了哪些成績?各地開展了哪些新的探索?
羅其友: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農業資源區劃工作。1978年召開的全國科學大會,將“全國農業自然資源調查和農業區劃研究”列為《1978—1985年全國科學技術發展規劃綱要》重點科學技術研究項目的第一項任務。近年來,我國農業資源區劃開展了以下工作。一是摸清資源家底。20世紀80年代,全國農業區劃委員會組織對全國水、土、氣、生等自然資源進行系統調查,首次摸清了我國自然資源家底,揭示了我國農業自然條件的基本地域差異,形成了以《中國綜合農業區劃》為代表的系列區劃成果,為各地科學指導農業生產布局、農業后備資源開發等發揮了重要作用。二是優化區域布局。進入21世紀,重點組織開展了農產品區域布局與農業功能區劃研究工作,形成了以《優勢農產品區域布局規劃》《特色農產品區域布局規劃》和《農業功能區規劃研究》為代表的系列研究成果,對推動我國優勢農產品產業帶建設、支撐《全國主體功能區規劃》編制、實施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等提供了重要的科學基礎。
常來紅:青海省被譽為“三江源頭”“中華水塔”,是國家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肩負著高質量發展與高水平保護的重要政治責任和歷史責任。
近年來,青海省主動適應新發展格局,樹立新發展理念,推進農業資源區劃工作取得階段性成效。一是頂層設計不斷加強。省級部門立足高質量發展主線,堅持把農業資源區劃研究與打造綠色有機農畜產品輸出地相結合、與“建設生態農業強省”相結合、與“三區三線”劃定相結合、與“十五五”規劃前期研究相結合,統籌謀劃研究,落實專項資金,指導試點縣建立了省、市、縣三級推進機制。二是資源臺賬逐步建立。探索建立包含氣候、地貌、水文、土質、土壤、植被、農作物布局等指標的數字化農業資源臺賬,形成基礎資料,為科學利用重要農業資源、優化產業布局提供參考依據。三是資源調查評價體系基本建成。建立基本資源類型、相關指標等數據庫,開展農業資源承載力狀況、農業資源變化趨勢、農業資源利用效率評估等研究,總結梳理普查手段、數據分析、資料整理等方面的有效舉措,起草形成農業資源評價報告,凝練一套可復制可推廣的經驗做法,為各地提供參考樣板。
林正雨:四川省始終堅持“從區劃到規劃”的工作思路,一是為適應不斷拓展的農業功能,開展了四川省農業功能區劃、成都市都市現代農業功能區劃、四川省藏族聚居區生態農業區劃等工作。二是聚焦優勢特色農業產業,開展水稻、油菜、柑橘、獼猴桃、茶葉、甜櫻桃等適宜區劃。三是研究制定成渝現代高效特色農業帶建設、“天府糧倉”行動、現代農業“10+3”產業體系等重大規劃。與資源稟賦相匹配的農業生產結構和區域布局更加科學合理,川糧油、川茶、川菜、川果、川藥等全產業鏈融合發展,糧食綜合生產能力和優勢特色農產品供給能力穩步提高。
主持人:農業資源區劃是因地制宜布局農業生產、科學制定農業發展規劃、推進農業現代化的基礎性、前瞻性、戰略性工作。開展農業資源區劃對指導農業生產實踐具有什么樣的作用?
劉軍萍:農業資源區劃工作具有很強的基礎性、前瞻性、戰略性,在指導北京市農業生產實踐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舉兩個例子來說明。一是《北京市農業資源與區劃(一九九〇)》從理論上第一次提出,“保護城鄉生態環境,發展農業與開拓旅游事業結合,使郊區成為首都環境保護的屏障、市民休息和國內外賓客觀光旅游佳地”的觀點,賦予北京郊區農業發展的新功能;1993年編制的《北京市農業區域開發總體規劃》首次提出“觀光農業”概念;1998年制定《北京市觀光農業發展總體規劃》。這些具有前瞻性、創新性的成果催生了北京郊區三產融合發展的觀光休閑農業新產業,帶動了郊區產業結構轉型、促進了農民增收。二是1994年形成《京郊山區城鎮化的趨向及布局研究》等系列成果,提出優化京郊山區產業布局思路目標和政策建議,對完善引導山區特色產業發展、實現城鄉協調發展和生態環境保護發揮了重要作用。
常來紅:一是有助于優化產業布局。通過對地理環境、氣候特點、地質土壤等要素的分析研判,進行精準劃分,指導各地分區管理、分類利用、分業生產,實現農牧業生產高質高效發展。以青海省互助縣為例,基于對縣域內川水、淺山、腦山三大地形的系統分析,建立川水地區優質糧油作物主產區、淺山地區節水農業發展區、腦山地區生態畜牧業建設區等3種類型,通過因地制宜的區劃方案,合理配置各類資源。二是有助于推進可持續發展。在生態保護優先的總體要求下,區劃工作明確了不同區域的開發強度和保護重點,有助于各地按照“宜農則農、宜牧則牧、宜游則游、宜商則商”的理念,推進生產生活與生態保護協同發展,實現生產與生態的平衡。三是有助于引領產業轉型升級。當前,青海省正處于打造綠色有機農畜產品輸出地的關鍵時期,需要進一步完善區劃體系,依托區劃確定的特色農產品優勢區,打造具有高原特色的農業品牌體系,建立從傳統種植到精深加工,從單一生產到農旅融合的多元化發展空間,延伸產業鏈、提升價值鏈,推動產業轉型升級。
科學分區、動態管理,將資源潛力轉化為產業優勢
主持人:2024年12月,農業農村部印發的《關于加快農業發展全面綠色轉型促進鄉村生態振興的指導意見》提出,開展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前期研究,鼓勵有條件的地區開展農業資源區劃調查。其重大意義是什么?
羅其友:新時期開展農業資源區劃是加快農業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需要。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農業發展取得巨大成就,也付出了資源環境代價。耕地和水資源過度利用,草原等生態系統退化,人口與資源、環境之間的矛盾突出。必須改變農業發展方式,推動農業綠色發展,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因此,有必要在前期研究的基礎上謀劃開展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以資源環境承載力為基準,科學規劃農業發展規模,建立綠色生產體系和綠色生活體系,合理調控資源開發利用強度和農業投入品使用,保護修復農業產地環境,推動形成農業農村可持續發展格局。
同時,開展農業資源區劃也是優化現代農業空間布局的需要。我國消費需求正從“吃得飽”向“吃得好、吃得安全、吃得營養健康”轉變,人民群眾對安全優質、營養健康的高品質農產品的需求變得更為迫切。通過摸清重要農業資源“家底”,研究制定適應資源分布特征的農業產業布局方案,引導農產品向優勢區布局發展,促進現代生產要素、現代企業和關聯產業向優勢區集聚,打造特色優勢農產品生產帶和產業集群,充分挖掘區域比較優勢,形成科學合理的現代農業生產力布局,對推進農業全產業鏈現代化、提高農業資源配置效率、提升農業整體競爭力具有重要意義。
林正雨:謀劃開展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既是應對資源約束和氣候變化的主動調整,也是實現農業高質量發展、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的戰略性舉措。其核心在于通過科學分區與動態管理,將資源潛力轉化為產業優勢。立足四川省情農情,有助于緩解“山多地少”資源約束。通過開展農業資源區劃,可以幫助四川省在摸清農業資源底數的基礎上,科學建立耕地流動清單,保證耕地數量,規范有序調整耕地布局。有助于優化農業布局應對氣候變化。四川氣候類型多樣,氣象災害頻發。通過評估氣候變化對農業資源和農業生產的影響,科學合理劃分不同氣候風險區域,調整種植制度和品種,優化農田基礎設施建設,提高農業系統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保障農業生產穩定性。
主持人:20世紀80年代,我國組織開展了全國農業資源調查與農業區劃工作,取得了豐碩成果,對發揮比較優勢、因地制宜布局農業生產、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提供了有力支撐。與40年前相比,未來若開展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會有什么特點?
羅其友:與40年前完成的農業資源區劃相比,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應該具有幾方面特點:一是高質量取向。面向新階段農業現代化加速推進新要求,以高質量發展理念為指導,構建農業高質量發展區劃指標與方法體系,研究確立農業高質量發展區劃框架,揭示各區域比較優勢和主要短板制約,提出各區域的農業主體功能和主導產業配置。二是高技術支撐。上一輪農業資源調查研究手段以實地踏查和手工作業為主要特征,費力大、速度慢、效率低。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可集成應用遙感、大數據和云計算等現代新技術和新方法,進行農業自然資源調查和數據采集分析,提升區劃工作的精細化和智能化水平。三是高精度落地。利用地理空間分析和信息技術手段,對氣候條件、生態地理條件進行精細化分析和管理,推動農業生產區域管理從縣級單元向村級單元或田塊單元細化。四是高智能平臺。運用數字技術,通過數據整合、模型構建與算法優化,探索建立農業資源的優化配置以及農業分區的動態調整智能平臺。五是多場景應用。突出應用服務,緊密結合多樣化實踐需求,面向政府管理決策、各類市場主體農業生產經營和農業災害保險等多種應用場景,構建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體系。
劉軍萍:在信息化、智能化、綠色化技術高速發展,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等新形勢下,開展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將具有以下特點:一是內容將更加豐富。工作對象將由單純的農業領域拓展到農業農村領域,由過去的關注自然資源稟賦拓展到全要素資源的概念。在開展資源全面本底調查、監測評價和利用評估等工作中,前端更注重科學化的資源調查,中端更注重市場化的優化配置,終端更注重價值化的利用挖掘。二是科技手段將更加先進。北京市近5年來利用大數據、云計算開展了鄉村休閑旅游產業大數據監測工作。未來,隨著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新手段的深度賦能,將構建起“空天地”一體化的農業資源動態監測網絡體系,資源區劃工作“全天候、全方位、智能化”時代已悄然到來。三是綠色底色將更加凸顯。北京郊區農業空間很大一部分在生態涵養區,如何科學選擇產業形態、優化產業布局,需要高水平的農業資源區劃工作支撐,凸顯農業資源區劃綠色底色成為新階段一個顯著特點。
常來紅:隨著產業結構調整、科技成果應用、生產方式轉變等發展變化,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在目標、方法、內容和應用層面將發生深刻變革。一是注重動態化調控。20世紀80年代區劃工作劃定了相對固定的農業分區,比如青海農業區劃劃分為東部農業區、青南牧區、環湖地區,而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則應更注重動態性和適應性,更加精準化、精細化。比如,隨著氣候變化,互助縣淺山區干旱頻率增加,我們通過探索建立“氣候-作物”匹配模型,實現分區動態調整,調整適宜性作物。二是注重協同化調整。互助縣開展的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試點注重強調多功能統籌,主要以“三區三線”為基礎,對接國土空間規劃,分區分類分析利用土地資源,發揮綜合性效益。例如,在環湖地區我們突出生態保護,推行草畜平衡制度,開展舍飼高效養殖,在東部農業區推行“西繁東育”,建設“南繁高地”“北繁基地”,與環湖地區養殖業進行資源互補,實現協同發展。三是注重數字化應用。20世紀80年代區劃工作完全依靠實地調查和手工繪圖,工程量大、耗費時間長、缺乏一定的精準性。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應呈現出高新技術特征。如利用無人機航測精準識別耕地撂荒、鹽漬化等問題地塊,通過人工智能算法分析土壤、作物、氣候關聯性。
做好資源利用,讓農業和生態、旅游、文化等產業融合發展
主持人:農業資源區劃工作涉及面廣,是一項系統性工程。在您看來,未來開展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的著力點和重點任務是什么?
羅其友: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應牢固樹立綠色發展理念,落實高質量發展要求,充分發揮農業區劃的戰略性、前瞻性和落地性功能,優化農業農村現代化空間布局,有效支撐國家生態安全戰略、重要農產品保障戰略和鄉村振興戰略的空間布局決策。重點任務應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開展農業資源調查。系統采集整理我國水、土、氣、生等農業基本資源的基礎數據,摸清新時期我國農業資源的數量、質量及其空間分布等最新底數,搭建國家農業資源臺賬數據平臺。二是推進農業資源利用評價。對農業資源適宜性、利用強度、利用方式、利用效率、開發潛力和主要短板進行分析評價,編制農業資源利用評價報告。三是編制新一輪農業區劃。面向新階段加快推動農業現代化新要求,以高質量發展理念為指導,構建農業高質量發展區劃的指標與方法體系,揭示各區域比較優勢和主要短板制約,提出各區域的農業主體功能和主導產業配置。四是優化農業生產力布局。適應新時期國家糧食安全戰略,以大食物觀為統領,聚焦糧食等重要農產品,按照農業自然資源稟賦條件和農產品產業帶發展規律,分品種制定重要農產品生產區域布局方案,統籌布局重要農產品關聯產業,研究農業空間集聚及價值鏈提升路徑,構建國家重要農產品產業鏈區域布局框架指南,助力優勢特色農產品產業帶建設和高質量發展。
劉軍萍:服務首都農業農村現代化建設,北京市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試點工作將重點開展以下幾方面工作。一要抓好資源監測,全面摸清資源家底。開展農業資源本底調查,做到數據清、情況明、全覆蓋。持續擴大農業資源臺賬的建設范圍。目前北京已經為順義、大興、延慶和懷柔四個區建立了農業資源臺賬。二是開展要素評估,挖掘鄉村資源價值。在生態文明建設的大背景下,探索資源生態效益評估、謀劃資源變資產的有效路徑,構建具有不同農業農村資源特征的資產化管理制度體系,持續推動鄉村休閑旅游產業發展。三是開展分析研究,做好綠色發展文章。全面開展首都鄉村綠色發展的前期研究,分析當前北京農業綠色發展的優勢條件、障礙因素及發展潛力,持續優化產業布局,打造以生態修復環境保護、資源高效循環利用、綠色低碳產業為主體的綠色經濟體系,力爭建成“資源節約、環境友好、綠色低碳、美麗智慧”典型樣板。
林正雨:在資源有限、需求升級的背景下,農業如何實現綠色轉型和高質量發展?首先要做好資源“體檢”,四川通過掌握光、溫、水、土等自然資源的數量、空間分布特征,評估質量和潛力,實現資源的最優配置。其次做好資源監測,利用遙感、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實時監控資源的利用效率和環境變化。通過動態監測,為及時調整政策提供科學依據。最后做好資源利用,根據資源稟賦及其變化,在合理劃定適宜區,優化農業生產空間布局的基礎上,構建一個完整的產業鏈區域布局框架,讓農業和生態、旅游、文化等產業融合發展。
主持人:農業資源區劃不僅是優化農業生產布局、推動綠色轉型的基礎性工作,更是實現農業高質量發展、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重要抓手。從摸清資源家底到科學分區管理,從傳統手段到現代技術賦能,新一輪農業資源區劃工作正以更高精度、更智能化的方式服務農業農村現代化。未來,只有繼續以綠色發展理念為引領,加強資源動態監測與多產業融合,才能把資源潛力轉化為發展優勢,為鄉村振興和農業強國建設提供堅實支撐。感謝四位嘉賓做客《對話》欄目,帶來精彩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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