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國家統計局公布2024年最新糧食生產數據,我國糧食總產量首次超過1.4萬億斤,達到14130億斤,糧食產量躍上新臺階。
中國是人口大國,也是全球消費量最大的國家,重視農業、保障糧食安全,一直是我國最重要的國策之一。1.4萬億斤來之不易,它們是怎么生產出來的?糧食的穩產和增產又是怎樣實現的?
少有人知道,每一粒糧食背后,都有國家人力、物力和財力投入。在2024年糧食生產數據公布之時,新京報記者采訪了中國農科院農業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鐘鈺,解讀1.4萬億斤背后,那些普通人不太了解的“國家賬單”。
中國農科院農業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鐘鈺。受訪者供圖
改土引水,改變農業生產模式
耕地、土壤、氣候等,是影響農業生產的重要因素,也是保障糧食產量的基礎條件。從新中國成立伊始,我國對農業基礎建設的投入,就從未停止。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大興水利到南水北調,龐大而漫長的農田水利工程,是糧食增產的根基。
數據顯示,在全球,81%的耕地是旱地,依靠自然降水生產,只有19%的耕地可以實現灌溉。而在我國,可以灌溉的農田面積,占全國農田的51%左右,使得農業具有更強的韌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抗逆境,不僅是干旱,還有嚴寒、高溫等。
而隨著現代技術的發展,滴灌、節水灌溉逐漸替代傳統的大水漫灌,這使得灌溉用水的效率進一步提高,進而讓更多農田得到灌溉的機會。
如今,這個數字仍在不斷增加。鐘鈺介紹,根據水利部公開的數據,僅在2022年,水利系統就安排832個脫貧縣水利建設投資1106.4億元,實施1.6萬個水利項目,新增、恢復和改善灌溉面積526.3萬畝。在2024年,水利部推進現代化灌區建設試點達到16個灌溉區,相較于2023年增加了6個,落實投資52億元,可新增恢復和改善灌溉面積約6000萬畝。
不止灌溉,還有土壤改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我國針對黃淮海中低產田,啟動了一場漫長而龐大的土壤改良工程,到上世紀末,許多鹽堿地改良成了良田。更早的時候,我國針對南方紅黃壤,開啟長期監測和改良實驗,持續至今,已超過60年,大量容易酸化的紅土地,同樣變成了良田。而這場和土壤的戰爭,背后同樣是國家力量的巨大投入,鐘鈺介紹,僅針對土壤污染防治,中央每年撥付的資金,就超過10億元,2024年為13.2億元。
耕地改良,10億畝旱澇保收的農田
從改土治堿到中低產田改良,針對農田的國家建設從未停止。進入本世紀后,為保障糧食穩產、豐產,一項新的國家建設項目開啟,即高標準農田。
2004年,國務院印發《關于實施百年耕地保護工程的意見》,2006年,農業農村部等六部委發布《高標準農田建設方案2006-2020》,此后,我國先后多次發布高標準農田建設方案、實施意見等,到2022年,實際建成高標準農田10.16億畝,占耕地面積的52.97%,占永久基本農田面積的65.53%。
高標準農田,是旱能灌、澇能排的高產穩產農田,而建成高標準農田,背后是巨大的投入。鐘鈺介紹,我國高標準農田建設,采用中央和地方共同投入的方式,2019年前,中央財政補助為每畝投資標準為1500元。2024年,中央財政對高標準農田建設的畝均補助標準由1300元提高到2400元。
從各級政府投入看,2011-2018年,各級政府投入高標準農田建設資金4600多億元,2019-2022年,各類資金投入高標準農田建設近6340億元。
蟲口奪糧,每年挽回損失超6000萬噸
病蟲害也是農業生產中最重要的風險之一。在歷史上,蝗蟲過境,寸草不生的災害時有發生。
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就開始建設一套覆蓋縣鄉的植保體系和農技推廣體系,并通過國家科研的力量,解決重大病蟲害的問題。鐘鈺介紹,1949年,我國在當時的農業部設置了病蟲害防治司,以后逐漸組建起了貫通國家—省—市—縣—鄉的五級植保體系,全面支撐農作物重大病蟲害監測防控能力。
通過國家力量的投入,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就實現了對東亞飛蝗的有效治理,徹底解決了困擾中國農業數千年的這個重大災害。
當前,我國有數十萬的基層植保人員,長期在生產一線,他們帶著防治害蟲的藥劑,常年奔走在農田之中,以“發現一點,防治一片”的原則,將病蟲害的損失降到最低。
以全球遷飛的草地貪夜蛾為例,在遷飛進入中國之前,我國植保人員就已經發出預警并做好預案。2018年底,在云南首次發現后,迅速啟動防治措施,并隨即發布草地貪夜蛾防治手冊,最終,在非洲造成赤地千里的草地貪夜蛾,在我國并沒有造成絕收性的災害。
記者了解到,草地貪夜蛾屬遷飛害蟲,而遷飛害蟲,是農業害蟲中最重要的部分,占絕大部分。而針對遷飛害蟲,我國有四道防線,分別是邊境防線、長江防線、黃河防線和長城防線。這些防線上,設有眾多的監測站、昆蟲雷達、用于誘捕的高空探照燈、性誘設備等各種捕殺害蟲的設備,阻擋昆蟲的遷飛。
此外,在常規防治中,我國通過政府投入,常年實施多種防治措施,如小麥的一噴三防、玉米的一噴多促等,這些防治措施的人力成本、機械、藥劑等,全部由政府投入。鐘鈺介紹,“僅在2024年,中央財政支持各地病蟲害防控的農業救災資金就達到14.16億元,這還不算各級政府投入的資金和人力物力。”
來自中國農科院植保所的數據顯示,通過實施有效的病蟲害防治,僅在三大主糧中,每年可以挽回近6000萬噸的產量損失。這一植保體系仍在擴大,鐘鈺介紹,2024年,全國市、縣級植保機構增加189個,植保專業人員增加1582人。全國主要農作物重大病蟲害防治面積59.81億畝次,有效防治挽回三大糧食作物損失約6100萬噸以上。
兜底補貼,保障農民基本利益
為保障我國農業生產和農民收入的穩定,我國實施多種補貼和兜底政策。
如最低收購價政策,主要針對主糧,早秈稻、中晚秈稻和粳稻,還有玉米,都采用最低收購價模式,在全國任何地方,只要市場價過低,農民隨時隨地可以將糧食賣到國家設置的收購點,而所有的收購點無限收糧,同時,這些收購點遍布所有產量地區,方便農民隨時賣糧。“可以說,通過最低收購價的兜底,我國保障了農民最基礎的利益。”鐘鈺說。
隨著農業現代化的推進,農業機械成為糧食生產最重要的生產要素之一。鐘鈺介紹,我國實施多種農機補貼政策,包括中央和地方政府各有投入,僅以中央財政撥付為例,每年超過數百億元,僅2024年,中央財政安排的農機購置與應用補貼就達到了246億元。大力度補貼之下,我國農機保有達到2億臺套,農業綜合機械化率達到74%,小麥、玉米、水稻三大主糧達到97%、90%和86%。
針對糧食生產,我國實施耕地地力保護補貼、生產者補貼等多種補貼形式。鐘鈺介紹,2024年,中央財政安排種糧耕地地力保護補貼1205億元,適度規模經營補貼234億元。此外還有針對產糧大縣的獎勵資金351億元。還有針對特殊作物的補貼,如2024年針對黑龍江省玉米生產者補貼達到20元每畝,針對新增玉米大壟密植補貼達到25元每畝,大豆大壟密植補貼達到50元每畝等。
農業保險也是國家投入重要保障力量之一。鐘鈺表示,我國三大主糧作物已實現完全成本保險和種植收入保險全覆蓋,其保費主要有中央財政、地方財政和農民各自分擔,其中政府支付占絕大部分,普遍占80%左右,有些地方甚至全部由政府支付。這部分的資金,僅中央財政支付部分,2024年就達到547.5億元。
科技興農,走向世界前列的農業科技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農業生產中,科技的支撐力正越來越強,如小麥,從畝產一兩百斤到畝產千斤,良種、良法、良田的作用至關重要。
在發達國家,除國家科研力量外,農業企業也是科研攻關的主要力量之一。但在我國,由于農業企業起步較晚,發展時間較短等,農業科技攻關的任務,主要由“國家隊”承擔。
數據顯示,2023年,我國農業科研機構從業人員達8.77萬人,各層級科技推廣從業人員達到了48.98萬人。農業科研機構1100多家,地市級以上農業科研機構的數量達974個,進入農業科技機構競爭力指數排名全球TOP100的機構有15家。
龐大的科研隊伍,眾多的科研成果,背后是國家力量的長期投入。鐘鈺介紹,尤其是近年來,我國農業科技投入不斷增加,2021年我國農業科技投入金額為1.8萬億元,2022年達到2.1萬億元。
眾多機構和人員,涵蓋了農業產業鏈的各個環節,而其中基礎研究尤為重要。鐘鈺表示,2017年3月,農業農村部正式啟動農業基礎性長期性科技工作,圍繞土壤質量、種質資源、農業環境、植物保護等10個領域,在全國456個農業科研院所開展觀測任務,并構建了以11個農業科學觀測數據中心為“塔尖”、148個農業科學觀測實驗站為“塔身”、4萬個農業生態環境國控監測點為“塔基”的“金字塔”式工作架構。
同時,我國還建立了一套農業科研助力生產的新機制,除全國50多萬基層農技人員外,還有4100多個專家組、4000多名特聘農技員,常年深入一線進行生產指導。
長期的科研投入,為我國農業現代化奠定了深厚的科技基礎。來自中國農科院的最新數據顯示,我國農業科技進步貢獻率為63.2%,較2012年提高了10個百分點。2019-2023年,中國農業科技論文發文數量持續排名全球第一,中國農業科技論文競爭力指數全球第一,中國農業專利競爭力指數首次實現全球第一。
在日常生產中,也能看到很多農業科技場景。鐘鈺介紹,2024年,我國植保無人飛機保有量25.1萬架、防治作業面積26.7億畝次,穩居全球首位。事實上,無人機除飛防之外,還可以播種、調查土壤、監控作物生長情況等,這些功能,如今都已經應用在生產中。
政策法律,長期保障糧食安全
從2004年開始,中央每年發布的第一個文件,都是關于三農的政策,因此,中央一號文件也成為我國三農政策的代名詞。
鐘鈺介紹,我國已經建立了一系列涉及糧食生產、儲備、流通、加工和消費等方面的法律法規,為糧食安全的保障提供了堅實的法律基礎,發布了眾多相關政策,保障糧食生產和農民收益的穩定。
在政策保障方面,早在1995年,我國就開始實施“米袋子”省長負責制。2015年,實施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2021年,實施糧食安全黨政同責制度。到現在,已經形成“五級書記”抓糧食的局面。
在法律法規的保障方面,黨的十八大以來,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基本農田保護條例》《全國國土規劃綱要》《土地復墾條例》等為主干的法律體系逐步完善,形成了嚴格的耕地保護機制。
“眾多的政策法律,確保了農地姓‘農’、糧田姓‘糧’。”鐘鈺說,“針對糧食安全,我們的政策法律,確實是‘長牙齒’的,這些‘長牙齒’的硬措施,對保護耕地,保障糧食生產,保障農民利益,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2024年6月1日,我國《糧食安全保障法》正式實施,對耕地保護和糧食生產、儲備、流通、加工等環節以及糧食應急、節約等分別作出明確規定。這意味著對糧食安全的保障,有了更加完善和明確的法律依據。鐘鈺稱,“《糧食安全保障法》作為我國糧食領域第一部基礎性、統領性法律,堅持總體國家安全觀,深入實施國家糧食安全戰略,建立完善糧食安全保障制度體系,全方位夯實糧食安全根基,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提供了有力法治保障。”